一如往常,帶頭霸凌的人就是經理和翻臉女。

 

多麼專業的領導方式和形象。

 

她們嘲笑拉丁男手背在腰後的走路姿勢,笑他是皇帝微服出巡或是老大爺看展覽,笑他晨會時神遊太虛的放空眼神,笑他每半小時就要去一次廁所一次又待個半小時才回來,又或是笑他每一個可以當作笑柄的事情或對話。

 

翻臉女曾在辦公室裡向其他同事模仿拉丁男的走路姿勢和神態,聲色俱佳堪稱劇場表演。

 

一個巴掌打不響,一場獨角戲也演不了多久,之所以能讓兩位經理對這場霸凌大戲欲罷不能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們有群超級捧場的吃瓜觀眾,這些人有棉花糖女孩、派珀,還有夏季工三美裡的兩位小美女。

 

她們的行為總讓我想起如懿傳裡的嘉貴人,她們不強出頭、不在人前演黑臉,甚至不直接和拉丁男起衝突,但她們時常在看似不經意間用一句話、一個玩笑表達了自己立場和想法,甚至不用大聲喊安可就能激起經理和翻臉女繼續演出的慾望。

 

比如說跟經理報備要去洗手間時故意打趣說:「那我們半小時後見囉!」或是和其他同事閒聊說話時也故意一臉神遊太虛、手背背後的神情,她們根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起個頭,剩下的自然有人會接下去。

 

也許她們只是覺得好玩、也許她們也被衝康過同仇敵愾想順便出口惡氣,又或者她們其實是希望把經理和翻臉女的注意力和仇恨值都集中在拉丁男身上,這樣其他人就相對地可以有好日子過。

 

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不管如何,事後再想起來,這真真切切都是獻上代罪羔羊的手段,沒想到就發生在我身邊,而當年還不懂相關知識的我卻一點都沒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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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種人,包含我、Y、M或是其他宿舍幫的員工,則是完全置身事外,我們不跟著起鬨或搧風點火,但是我們也不會替拉丁男說話,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冷眼看對岸大火,還有那些以為是營火晚會圍著跳冓火舞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對於遏止霸凌完全沒有作用,我並不為此自豪,但相對地,我卻也不羞愧,甚至覺得自己能不要攪和進去就已經是對拉丁男仁至義盡了。

 

身為一個從冷宮爬出來的人,我沒有成為電視劇中的正義好人或英雄,而是也變成另一個冷眼看待、自掃門前雪的人,風水輪流轉,世事真是無比諷刺。

 

職場的現實在不知不覺中浸染了我,我也成了一個現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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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不是貶義,而是中肯的描述,因為職場的現實就是每一件事都有利害關係,職場裡有的好處和甜頭就這麼多,一個人得了便宜另一個人勢必要吃虧,就像汪達得了便宜每次打掃都只要撢灰塵,那就勢必是其他人得去掃廁所和吸地板。

 

在拉丁男每次尿遁的半小時裡,客人來了我們接、客人走了我們忙著補貨、貨補完了趕快排整齊、哪裡有灰塵有垃圾趕快掃起來,要做的事情不會自動減少,問題只是誰去做而已。

 

要是他一天給我們來個尿遁三次,那不就將近一個半小時的差距了?我們領同樣的薪水為什麼要比他多做一個半小時的事情?

 

也許他不是尿遁,也許他真的有難言之隱必須每天每次上廁所都耗時將近半小時,但正如法國人的習慣「你若不說出口,我們就當沒這件事」,所以也沒有人去深究是否有為什麼,而且我們是收錢來上班的,不是收錢來同情你的。

 

於是拉丁男從一開始被寄予厚望的國際人才明日之星,到最後成為過街老鼠,人人都盼著他合約結束趕快走人。

 

就這樣,拉丁男在博物館做完了他的夏季合約,大部分的人在他走的時候都像苦苦等待對方離婚簽字的人般如釋重負,他在我們記憶中不僅沒有留下一片雲彩、一絲波瀾,甚至沒什麼鮮明感人的刻劃,只有被眾人揪出、塑造出、誇大出來的一地笑柄,在他走後繼續供眾人茶餘後飯後消遣嬉鬧。

 

如同去年的藍裙女,如同今年的拉丁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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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男走後,交替抓到白雪公主。

 

之後的日子基本由她和傑森輪流交替,就端看那陣子是誰的水逆比較嚴重。

 

只不過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是白雪公主。我的八百歐事件、傑森的辦公室戀情、書香女的隔窗有耳意外以及拉丁男的尿遁門等等,若硬要來檢討受害者,每一位都可以被抓出足以為人詬病的事跡和毛病缺點,但唯有白雪公主,我至今想破腦袋想不明白。

 

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法國女人,講話輕聲細語、行事處變不驚從不發脾氣、呵呵輕笑時眼角笑紋在蘋果肌上拉出一條淡淡的彗星尾巴,她的身材細瘦高挑玲瓏有緻、栗色秀髮襯托出精緻的五官和勝雪的肌膚。

 

我和白雪公主當初因為最晚抵達,於是我們兩人共分一間房,是名符其實的室友,我們雖然沒有成為無話不談手帕交,但我很享受跟這麼溫和理性好溝通的人成為室友,同分一間房的幾個月裡我們從來沒有過任何一次爭執和齟齬。

 

要知道,要和個人主見特多又完全不畏於表達的法國人當室友未必容易,尤其還要同分一間臥房,由此可以看出白雪公主是多麼地溫柔好相處。

 

在工作上她也幾乎無可指謫,做事乾淨俐落有效率,一人顧前台不抱怨也不嫌煩,讓商店部的同事完全不用擔心煩惱前方。

 

當然有的時候我們會在工作上對彼此的行為有歧異,比如說她曾提醒商店部的同事自己帶團要自己注意時間,前台未必每次都有空打電話提醒;又或是商店部的店員也曾不滿過她在博物館關門的前十五分鐘還放人進來參觀,博物館雖然沒多大,但萬一客人逛慢一點商店部的人就不能準時關門下班。

 

說到底其實也不是什麼多大不了的事。

 

但後來想想或許只是我自己不介意而已。

 

「前台居然敢對商店部的人指手畫腳、居然還敢在閉館前十五分鐘放人進來都不考慮其他同事......」只要換個語氣,這些本來無傷大雅的事情都可以瞬間變成把柄和芥蒂,只要再加油添醋就不怕沒有故事可以說嘴。

 

事實證明空穴真的會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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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裡的兩位小美女尤其不喜歡她,每次提到她的時候總是扯起嘴角諷刺輕蔑地稱她「白雪公主」,就連待在前台也會被說是「待在公主的塔裡」。

 

經理人前並不自己出聲,但是很明顯地可以感受到她在縱容小美女們,每當她們用嘲諷的言語指稱或是評論白雪公主時,也從不見經理有何作為或表態,到最後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能在言行間感受到她們對白雪公主的不滿。

 

當書香女還在博物館時,有一回我私下問她,她闔上書回答我,「妳也感覺到了吧。」

 

我們都不知道到底為什麼,但事情卻以發展如此,我憂心地認為白雪公主也定會感受到這些惡意,「為什麼?為什麼?我真不明白為什麼?」

 

書香女看著我,有點憂傷地說,「因為溫柔老實的人好欺負,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派珀身上,妳覺得她會說『喔,怎麼會這樣?唉算了,不要和她們一般見識』嗎?才不會,她會直接衝進經理辦公室大聲質問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其實書香女講的就是那一次派珀因為鞋子的問題對經理甩門而出的事件。

 

博物館有服儀規定,雖然沒有細列各款各項、很多也沒有明載進條文裡,但是我們在上工前都知道服儀是有規範的。比如說女性鞋子要穿包鞋,如高跟鞋、平底鞋、娃娃鞋等等,禁止穿運動鞋和球鞋。

 

派珀那次穿的是她新買的潮鞋,造型增高運動鞋,腳踝的地方還有兩片很fashion的翅膀,簡直就是哪吒的風火輪。

 

的確是很好看,對派珀來說這是潮鞋,是穿設計的,才不是邋遢不莊重的運動球鞋,條文裡不准的是『運動鞋』,她這雙才不是穿去運動的。

 

但對經理來說,就是運動鞋。

 

不過在經理把派珀叫進辦公室之前,我想她已經透過翻臉女和棉花糖女孩多方發表過自己的不滿,以致派珀被叫進辦公室以前就已經從各種不同人的嘴裡聽到經理對她的潮鞋很有意見。

 

我想就是這種「要溝通就溝通,何必搞這麼多動作」的心態讓派珀大為不滿,最後派珀氣嘟嘟地大力推開辦公室的門,頭也不回衝回自己車上換回備用娃娃鞋,讓所有人都看見她的怒氣。

 

雖然潮鞋事件是經理有理占了上風,但從那之後我可以感覺到經理對派珀明顯客氣許多,也許她們都知道了,這個小辣椒不好惹,非到緊要關頭絕不要跟她起衝突。

 

相較之下,從不和人惡言相向的溫柔白雪公主,想當然爾就是好好小姐大家都可以踩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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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安 Joann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