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愛情,始於亞維儂藝術節。
當克蕾莉亞第一次在人群中見到這位帥氣挺拔的金髮德國男孩瓦隆丹時,她才十六歲,而他也才十七歲。
瓦隆丹的父母帶著他第一次開車從德國下來南法渡假,並參加極富盛名的亞維儂藝術節。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法國,他之前也去巴黎觀光過,但初到南法普羅旺斯,就立刻愛上這裡的晴空豔陽和斑斕絢爛;而克蕾莉亞則是道道地地的亞維儂人,對藝術節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非去不可的新鮮感,這天純粹是因為無聊才剛好想上街晃一圈。
藝術節期間的亞維儂舊城區,遍地散落著樂團、劇團、甚至迷你雜技團,街道上、牆上、欄杆上、路燈上滿滿貼著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藝文團體廣告傳單,各國前來朝聖的觀光客和藝文愛好者摩頂放踵地穿梭在舊城區的街弄。而他們兩人的一眼瞬間,就恰如所有愛情故事會選擇的浪漫經典橋段。
在人潮中彷若靜止的兩人看見了彼此,人群在他們身邊川流,而他們交會的眼神彷彿永恆,一旁的吉他重奏樂團正演奏著,陽光灑落在兩人臉上,一陣微風吹過髮際。
男孩鼓起勇氣用不甚流利的法文和女孩子自我介紹,然後兩人就法文夾雜著有限的英文聊起來了。克蕾莉亞隨後就認識瓦隆丹的家人,並在這幾天當了他們的在地嚮導。
只是沒有羅密歐和茱麗葉的一見鍾情就決定互許終身的戲劇性,兩人互相留了聯絡方式,這個夏天就這樣結束了,瓦隆丹便隨著家人回德國。
他們時不時會傳訊息連絡,但兩人生活分離、距離遙遠、語言也充滿隔閡,兩人的互動便沒有更加深入。然而不知不覺間,他們想互相表達卻無法溝通的尷尬場面使得兩人各自在學業上的選擇更加靠近彼此,瓦隆丹在德國高中繼續選修法語外語,而克蕾莉亞則更專精在英文和其他外文,以後想朝外語類發展。
第二年夏天,瓦隆丹又和家人再次南下亞維儂,第二次參加藝術節盛宴,而這次克蕾莉亞也紹自己的家人男孩一家人認識。克蕾莉亞是個法義混血兒,父親是義大利人,母親是在地法國人,南法的熱情揉合義大利的好客,克蕾莉亞的家人幾乎要為這一家遠從德國來的貴客辦起另一場亞維儂盛宴了,他們的無敵熱情讓男孩的父母受寵若驚,也逐漸感染了南法的夏季歡騰,和克蕾莉亞一家人成為了好朋友,兩家人開開心心地度過一個難忘的夏天。
她好喜歡、好喜歡這夏天的每一分一秒,她和瓦隆丹早上一起溜狗散步,那可是兩隻立起來比人還高、精力旺盛永遠消耗不完的德國狼犬,之後他們可能一起打網球,或是去隆河(Rhône)划船,有時還陪著這一家德國人玩在南法只有老人才在玩的法式滾球,晚上兩家人選定劇團和場次就去看表演、聽音樂會,或是還可以躺在院子裡看星星。
她好不想要讓暑假結束,她幾乎是深深愛上眼前這男孩,他迷人的笑容、他高興時的眨眼、他笑咪咪地聽她說任何天馬行空的幻想和願望,有好幾次她幾乎要脫口而出表白了,但是看著這德國男孩沉穩內斂的言行,突然間她又不敢說了。
現在她只有在每年夏天可以看到她,如果她說了,而他卻無動於衷,也許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幾經盤算,克蕾莉亞還是把到口的話又吞回去了。
當夏季結束而瓦隆丹一家人啟程回德國時,克蕾莉亞幾乎要哭了出來,彷彿她的這一年在此刻已入深秋,秋葉蕭瑟、涼風颳起落葉和滿地的紙屑,夏季的歌舞聲只剩殘弱的回音。
這一年克蕾莉亞上高三,她忙著準備課業和考試,她喜歡語言,她的母語除了法文還有義大利文,她也會說英文和中文,她本來想再學德文的,但是因為課業繁重而不得不放棄;而瓦隆丹這年也上了大學,他的目標是當牙醫,並希望以後能為”無國界醫生”工作。雖然兩人時常用聯絡,但這一年兩人都各自忙碌著。
第三年的夏天熬了好久才等到,但瓦隆丹卻告訴克蕾莉亞,他夏天有其他的安排了,他們今年不會去亞維儂了。女孩沒有多說什麼,只說她明白,畢竟要人每年夏天就從德國來法國找一個連女朋友都不是的女性友人,也確實不是什麼合乎邏輯的選擇。
但想當然爾,女孩的失望不言可喻,於是她也在暑假找了份打工讓自己充實忙碌,順便賺一些學費。之後法國各家大學申請結果出爐,克蕾莉亞錄取了位在里昂(Lyon)的大學,而暑假一結束她就搬去里昂了。那一年的藝術節,她覺得又吵又無聊。
到了里昂開始大學新生活,這座城市完全沒有瓦隆丹的影子,這是一座美麗而疏離的城市,而上了大學的克蕾莉亞也和所有離家在外的大學新鮮人一樣,體會了這種一隻腳踏入社會的成人生活,上課、翹課、實習、打工、同學家開趴、周末夜店趴,她也很快就適應了。她有時揣想著,這應該也就是瓦隆丹一年前在大學體會到的生活吧!
在大學求學期間,她不乏追求者,前後也交了幾個男朋友,但始終沒有那種初戀的清甜。在她愈是盡興大學生活的同時,就覺得自己離瓦隆丹愈來愈遠,她想家或是想起瓦隆丹的次數變少了,但是只有一想起,想起她說不定也逐漸消失在瓦隆丹的腦海時,心情就變得低落。
沒多久,她又回復了單身狀態,繼續在這陌生城市求學。
在她二十歲生日這天,她竟然接到瓦隆丹從德國打來的電話,她又驚又喜,語無倫次。
瓦隆丹祝她生日快樂,並開始和她敘舊聊天。快兩年不見,瓦隆丹的法文說的又更流利了,幾乎可以毫無窒礙地和她說話,而克蕾莉亞一直沒有機會去學習德文,一部分的原因是德文幾乎就等於這位她愛慕的男孩,她無法讓自己沉浸在渴慕他卻見不著面說不上話的這種脆弱情緒裡。
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兩個講話嘴巴笑咧咧的、笑穴都長一樣位子的、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天啊!她真的好懷念那兩個夏天。
當瓦隆丹告訴她這夏天,這夏天他父母計劃去希臘渡假,但他想留下來,並決定自己下來亞維儂找她時,克蕾莉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要高興地對著電話尖叫,瓦隆丹說他有個好消息要跟她說。
她甚至沒法把整句話聽完,她傻愣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完全無法思考、無法反應。
他們兩人正站在亞維儂斷橋上,眼前腳下映著波光粼粼的隆河清澈見底,身後是舊城城牆和峨巍聳立的教皇宮,就如同他們的邂逅,身旁的遊客川流不息喧囂騰鬧,七月的艷陽澆在兩人頭頂,還隱約聽得見一旁遊客手裡拿的講解機的耳語。
但是,這次,克蕾莉亞卻得非常努力才能在臉上堆出笑容。
『那……你們交往多久了?』
『大概快四個月了吧。』瓦隆丹溫柔平靜地說,一如往常的沉著內斂,沒有太多情緒。
克蕾莉亞腦中想起安徒生童話裡的「人魚公主」,她為了待在王子身邊而放棄了自己的嗓音,結果到頭來,王子還是愛上了別的公主。也許,她現在跳下隆河,說不定也會跟人魚公主一樣變成一堆泡泡吧。
『恭喜啊!我真為你們高興。』她必須看向別處眼淚才不會掉下來。
瓦隆丹的法文已經流利得和法國人一樣了,但此時此刻,克蕾莉亞真希望他一句法文都不會說,她一句都不想聽懂。
『你應該很愛她吧?』
『嗯…她人滿好的。』瓦隆丹雖然回答的含蓄曖昧,但聽在女孩耳裡,就是一陣酸楚,『下次你也可以來德國找我,我可以把她介紹給妳認識。』
『我不這麼認為,』終於,眼淚就從眼角滑了下來,『雖然現在說已經太晚了,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當然,我很為你高興,也會祝福你,但是現在我沒有辦法很開心地和你討論這件事情。』
克蕾莉亞自暴自棄地想,反正都到這田地了,還會再差到哪去?
只是瓦隆丹的反應遠遠超過她的預料,他不顧形象、不顧旁人地對她大吼,『那妳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我也一直都很喜歡妳,只是妳對我的示好和疏遠都沒有反應,我以為妳對我沒有興趣才放棄的!』
原來瓦隆丹去年夏天本來是沒有別的計劃的,只是想探探她的口風,沒想到她既不多問、也不關心,只是簡短地祝他假期愉快,伴隨著這種木已成舟的無奈和遺憾,他之後夏天便隨便找了些事情做和開始和其他人約會。
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不顧身處在遊客川流的斷橋上,克蕾莉亞嚎啕大哭,『我喜歡你四年了啦!可是現在說有什麼用?已經來不及了……』
瓦隆丹抱住她,非常堅定地說,『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再等我三天。』
當天下午,瓦隆丹就直奔亞維儂高鐵TGV車站,現場買票然後就搭車直接回德國了,當他到法國邊界再換車回德國時都已經第二天清晨了,到了中午他回到了他的城市,然後馬不停蹄地直接跑到女朋友的住所。
他非常誠懇但堅定地和女朋友一五一十地訴說緣由,他知道他沒資格要求她的諒解,但是他希望此刻他的誠實,可以彌補這些傷害。瓦隆丹陪伴著女孩一整個下午,承受她的憤怒、不解、無助和悲傷,他清掃女孩砸碎的盤子、撿拾她丟滿地的兩人合照。
女孩最後心碎地問:『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間你就要離開我?』
『對不起,因為我真正愛的人不是妳。』
等瓦隆丹離開女孩住處時天都已經黑了,但他立刻踏上返程,他知道,遠方有人正焦急地等著他。
當他再次抵達亞維儂TGV車站時,遠遠就看到這個臉淚痕的人兒向他衝過來,他張開雙臂讓克蕾莉亞跳進他懷中,他緊緊抱住她,並第一次親吻她。
這個吻,讓兩人足足等了四年。
而他們的愛情,在亞維儂藝術節時分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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