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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二的時候曾經喜歡上班上一位女生。

 

高中雖然是男女合校,但卻男女分班,除了認識一些社團的男同學之外,大部分的生活和學習環境都是女生。

 

我想所有的感情都差不多是這樣,沒人有知道到底是哪一刻、哪一秒、以什麼方式開始滋生萌芽的,總之等到自己注意到的時候,幾乎已經難以自拔了。

 

K是位開朗活潑有著燦爛笑容的女孩子,頭髮剪地俐落清爽,腦袋和體育細胞都很好,英姿颯爽,就是少女漫畫裡那種光是走過走廊就可以收服一票學妹當後援會卻又沒有偶像包袱的女校王子,當然,也許對別人來說客觀事實並不是如此,這些都只是我的自以為,我承認我的描述可能過於主觀,因為我當年就是被她的嗓音和笑容迷地一愣一愣的迷妹。

 

那段時光對日後的我來說非常深刻,卻也相當模糊,我已經記不得事情到底是怎麼開始的,是因為某段時間座位排在一起,不同圈圈的我們開始有了交流?是因為我們有時上課不認真會轉頭偷偷聊天有種騙過老師的盟友默契?是因為她注意到我常請假而寫紙條給我加油打氣?是因為我們互相交換了奇摩即時通?還是因為她曾經有幾次問我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打排球?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總之等我意識到時我已經喜歡上K了,我小心地收藏著她寫給我的紙條、簡訊,晚上讀書時總是心神不寧,一直偷瞄電腦等她的即時通上線,然後兩人一直聊到深夜才依依不捨下線去睡覺。

 

也許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的我表現地太過拙劣明顯,K也看出來了,給我寫了封滿滿兩張紙的紙條,大意大概是她知道我的心意,但是她自己另有心上人,再這樣下去可能對我們兩人都沒有好處。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收到紙條的當下雖然難過卻沒有放棄,沒有懸崖勒馬,還是送了K一本之前買的《藍色大門》,並在書頁題詞告白。

 

也許當時的我自認是浪漫、是真誠,但卻蠢到沒有好好思慮過前因後果、好好為K想一想這會不會打擾到她、騷擾到她。

 

那段時光就像一顆酸梅糖,酸酸甜甜,連砸砸嘴時都會輕輕微笑起來。直到我猛然咬到核,痛地牙齦麻木、牙齒都快掉了,酸甜滋味一下子不知道都跑哪去了。

 

-

 

大概就是隔天,或是最多隔兩天,我就被班上大部分的人孤立了。

 

結果就是,我的藍色大門告白一點也不浪漫,沒感動天地也沒感動到K,那是真真實實的屁孩白目,而且還自留證據,大概是被當笑柄傳開了,班上不少人都知道我喜歡K的事情了。

 

我整個告白的沙盤推演模擬各種情境,唯獨漏掉一種我不曾想過的:被人孤立排斥。

 

帶頭的是和K交好的一團女生,其實我和這些女生原本就沒有什麼特別交集,事情爆發後她們也沒有肢體霸凌我,沒有打我、揍我、在廁所堵我,都沒有,但是我仍很明顯地感受地到那些目光、那些低語,那些在我背後悉悉簌簌的不屑和訕笑。

 

當然,我也沒敢再和K有任何聯繫和接觸,她也沒再跟我說話,也許當時不成熟的告白舉動給她帶來不少困擾吧,不久後之後班上又換了座位,我們也被分隔開,再也沒有交集了。雖然難過、雖然有時候晚上回家看到即時通K永遠離線的狀態(代表我被封鎖了)時會偷偷抹眼淚,但我還是努力熬過來,希望事過境遷。

 

直到我的好朋友崩潰。

 

那團女生和我幾位好朋友講了我的事情,當然不乏各種嫌我髒、嫌我噁心的言論,要她們畢業旅行不要跟我一組,其中一位好朋友摀著耳朵蹲到地上,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哭,但是她喃喃重複著「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我人不現場,是事後另一位朋友轉述的,當著她的面,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掉,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那幾週我和好朋友們的關係進入冰河期,我們沒有吵架、所以也沒有所謂的溝通,但是我們都知道她們在避著我,那時我一個人打飯吃飯、一個人打掃、一個人去洗手間,下課的時候幾乎就一個人待著,也沒人想來和我聊天。

 

轉述事情的朋友再轉述,說朋友們需要點時間,需要想想、需要適應、需要消化。

 

我逼不了她們,只能每天晚上回家哭。

 

看著女兒天天回家掉眼淚,我相信母親其實是很心疼我的,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因為我也從來沒跟她說過,也許她知道,也許不知道就只當成我課業壓力大,但感謝老天,天塌下來時有媽媽在,她雖然沒辦法替我扛,但她在我身邊。

 

那陣子我大概心思也不在課業上,一個人咀嚼、吞嚥這些壓力,沒有人可以訴說、沒有人支持,覺得自己一個人被流放到荒蕪淒涼的角落踽踽獨行。

 

也許是太渴望找到宣洩和訴說的出口,我竟然把朋友相處問題和喜歡上女生(當然沒有指名道姓)事情寫進週記裡,心裡想著也許老師年紀比較大、歷練比較多,能夠回覆開導我。

 

我已經記不得自己當初到底是寫什麼了,但是我卻還記得班導師寫了什麼。

 

「在單一環境很容易誤把友情當愛情,鑽牛角尖只會讓自己痛苦(...)其實生活沒有那麼複雜...」

 

「難過的時候強迫自己笑,笑久了自然就會笑了;傷心的時候強迫自己快樂,快樂久了自然就快樂了。」

 

當然原文原句我已經記不得了,但大概就是這意思,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我看到班導師的第二篇週記回覆之後,回家又抱著枕頭哭了一整夜。

 

生活的確沒有很複雜,在被孤立以前我的生活一點都不複雜、我一點都不痛苦啊!為什麼現在變成是我鑽牛角尖的錯了?

 

幾週後我和好朋友們的關係逐漸破冰,然而儘管沒有直言,我們都知道這個和好有個心照不宣的前提條件:為了我和大家好,我不應該再提起K。

 

為了脫離被孤立到全然一人的困境,我得不再提起K、不再想起她、不再跟她有任何交流接觸以免徒增事端,彷彿我不曾為她笑過、哭過、愛過、痴狂過,彷彿她在我的人生中從來不曾存在過。

 

為了不要讓別人否定我、拒絕我,我得先否定自己。

 

於是我就硬生生地把K從我的心中抹除,我和朋友們和好,之後一起快樂地去畢業旅行。

就這樣一直到高中畢業,我再也沒有和K說過任何一句話。

 

-

 

我記得高一玩社團、被其他班男孩子因為大冒險輸了來和我要即時通過、和朋友期中考去肯德基唸書、成績不好想考轉學考;我也記得高三天天和好朋友早餐吃飯糰、升旗時寫單字七千的考卷、跑到頂樓乾淨的男廁上廁所、晚上晚自習時吃魷魚羹麵配烏龍派出所......以及很多細節,但是我再也記不起也不想再記得起高二生活的任何細節。

 

當時我以為把K抹除大概就像用橡皮擦擦鉛筆字跡,就算留有字痕,至少鉛墨粉已經擦乾淨,但是事實卻是抹除了K,我也把自己的記憶狠狠剝掉一層皮,我至今對高二的印象除了一些深刻的點之外,其餘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大學後一切重新開始,我也算是鬆口氣,想著自己是熬過來了。

 

但是一部分的我,可能沒有熬過來。

 

就算再次遇到心儀的異性或同性,我再也沒有主動表達好感過,更遑論表白,因為潛意識裡我覺得公開心意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看看高中發生過什麼事情吧!

 

整個大學時期,我不曾讓身邊人知道這件往事,我又成為班上典型乖乖牌的書呆子兼異性戀,只要不張揚,我就不會再次陷於被孤立排擠的悲慘生活。

 

在大家都有臉書並開始認親找舊識的時候,我收到了那團女生其中幾人的交友邀請,我不知道她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想加我好友,我整個晚上瞪著電腦,又是焦慮又是生悶氣,彷彿又回到了高中,我腦裡上演著各種劇場:她們想幹嘛?又想看我笑話?又想攪亂我的生活、給我的朋友施加壓力?

 

然而,在各種荒唐的想像中,有一個想法最合理,卻也最傷人:她們只是純粹想找舊識、加朋友而已,沒有任何目的。因為她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當初在高中做了什麼,把我逼到什麼境地,所以覺得發給我交友邀請再正常不過。而這就是許多霸凌探討文章裡面寫的,被霸凌的人往往記得一輩子,而霸凌者可能一離開那環境就全忘光了。

 

我和我的高中好朋友們當年的和好協議有著超乎時間的效力,我再也沒有提起K過,至今如此。沒跟她們、也沒跟我自己提起過,十年後的今日,我們的生活也早已沒有了K的蹤影,當然更不會再提起她。

 

我最後一次看到K,應該是大學快畢業的那會兒,趁著高中校慶回母校看看,沒想到竟然在校門口巧遇K,我們看起來沒什麼變,卻也都變了,兩人簡單地聊了一下,不算熱絡,但卻充滿笑容,她的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聽了很習慣,卻又好像從沒聽過的。

 

最後我們互祝對方一切平安順利,就各自分頭了。

 

那是一聲遲來將近五年的再見,一直沒能好好收尾的一聲再見。

 

和玖伊斯穩定交往後,跟所有的情侶一樣,我們開始互問情史,講一講我提起了K,「她是我高中很喜歡的一位女孩,但也只是我的單相思,她沒有喜歡我。」

 

我平靜地看著他,也有點試探意味,我想知道他會怎麼說。

 

「才一位?」玖伊斯故作誇張睜大眼,「太弱了啦!我高中天天追著女孩子跑,沒人喜歡我我也照追啊!要是妳早點認識我就可以多學學我!」

 

然後笑笑親了我一下,「沒關係,一次一位剛剛好,這樣我放心多了。」

 

也許是那一刻,我沒有哭也沒笑,但是我知道,眼前這個人讓我釋懷,他讓我知道我是一個完整的人、我沒有缺陷、我獨特但正常,跟他一樣正常,而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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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印了連署信來簽並寄了出去,我對法國郵政沒什麼信心,實在不確定能不能即時寄達,但是我的心意一樣濃厚。

 

我不僅相信人人都有相愛、結婚的權利,我更相信我們需要透過教育改善社會對少數人的不友善。

 

也許那一團的女生今天也成為了包容寬厚、溫柔友善的女人,不再是當年那些嫌我噁心嫌我髒的女高中生,這我不知道,也無法見證,畢竟我沒加她們的臉書,但是我願意這樣相信,沒有人生來就喜歡當霸凌者給他人加諸傷害,只是當年的她們、當年的我們都沒有真正地被教育過,被教導過尊重多元性向、尊重他人、並學習感情處理和成長,如果我們當年有這些教育,也許她們就不會排擠孤立我,也許我也不會因為感情處理不恰當而騷擾到K。

 

如果我們沒有真正的教育和認識,那我們只能不斷複製上一代留下來的刻板印象。

 

我希望每個人都有自然而真誠的快樂和笑容,而不是強迫自己快樂並奢望久了自然就會快樂起來,這只是掩耳盜鈴,才不是真正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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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剛剛看到我媽的異國婚姻 - 隱時說故事的文章,裡面的故事讓我心有戚戚焉,突然想到這段往事,並決定藉著這股悸動趕緊寫出來。

要說實話不容易,尤其是要對自己、親友說實話更不容易,這篇文章可能太后和好朋友們都會看到,但我仍希望自己能誠實面對自己的過往,並謝謝她們一直都在我身旁。

這大概也是我至今第一次提起跟K有關的往事。

這篇文章意旨不在批判K或是那團女生當年做的事情,畢竟人都有過往,誰沒年少無知犯錯過,我自己也都曾經錯得離譜過,只是希望藉由這篇文章記錄我很少很少想起的高二生活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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