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年旅遊旺季的結束,我們這些季節工的工作也跟著進入尾聲,續約的續約、離開的離開,與其說是候鳥南飛渡冬,我到覺得有些樹倒猢猻散,真正心繫博物館的人大概沒有幾位。

 

我同意讓經理多續我一個月,我雖沒想隔年再回籠,但多一個月的薪水也是薪水,況且九月博物館變冷清了許多,我們更多要做的是隔年要賣的手工活,像是把提煉出來的精油從大瓶拿滴管分裝到小瓶、把上萬瓶精油瓶一一擰緊、貼標籤,把保養瓶罐裝進紙盒裡,這些看似工廠可以機械化完成的步驟,其實都我們在冬天一一人工手做的。

 

M的第二季做到最後幾乎可以說是哀莫大於心死,明明勤奮認真、積極向上,然而真心換絕情,她的努力始終沒有換來經理的賞識和尊重。

 

我常覺得在M身上可以看到很多亞洲人在歐洲職場工作的身影,吃得了苦、耐得了勞,什麼粗活屎缺就算心裡有不滿仍然使命必達做到一百分,人家法國同事閒暇時打屁聊天,她忙著補貨、整理一刻不得閒,她也許不是全博物館最討喜的人,但她一定是貢獻最多的人。

 

然而職場的現實就在於很多人都只看面子而不看裡子,經理只記得昨天和誰在閒暇時聊地很開心,卻完全忽略掉在她們身邊忙地滾來滾去、一刻不得閒的M,好像博物館的商品會自己神奇地補充歸位似的。

 

就像家庭小精靈,攬了全部的活、把巫師們的生活打點地井然有序,卻沒有人知道牠們的存在。

 

多半時候我和M一樣,是家庭小精靈的一員。

 

然而更讓M生氣的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平時她的努力和付出沒人看見也就罷了,但當她偶爾一兩次因為路途塞車而上班遲到五分鐘時,這時經理可就不饒人了,左一句「上班守時是基本原則」、右一句「不能自恃待久了就可以皮」,用M的無心之過來塑造自己的神武英明。

 

甚至到最後,在博物館需要一位中文員工續約留到年底,經理也只問了Y而沒有問M,彷彿她完全不在考量名單之上,她可能沒打算留、沒打算續約,但身為和Y同期進來,工作能力一樣優秀出色的員工,她覺得就算自己不是第一人選好歹也問她一聲、事先知會一聲,她也不是要搶這合約,只是希望感受到自己有被尊重而已。

 

至此她算是看透了真相,對博物館毫無留戀了,甚至私下告訴我「覺得在這裡工作很掉價,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好像不值一毛錢一樣。」

 

最後她和我差不多時間結束合約離開博物館,結束了這紛紛擾擾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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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覺得經理可真像劉備,臉皮五尺厚,三尺鬍鬚穿不透,到了要留人續約的節骨眼,現在竟回頭問白雪公主想不想續約留到年底。

 

當初欺負人欺負地不像樣,現在可倒好,才覺得白雪公主的工作能力不錯、個性也好,想把人留下來。但白雪公主也不是傻的,還待在這裡傻傻給妳欺負,她在工作後期就開始找其他工作,最後找到了個山上的冬季滑雪場季節工,這個冬天的工作也有著落了,於是也沒答應經理,照舊按著原本的合約的日期結束。

 

也因為白雪公主不答應,最後經理問了派珀,把她留到年底。

 

在所有季節工都離開之後,博物館便進入了冬季時分,戰爭還沒結束,只是翻了一個新篇章而已。

 

現在,Winter is co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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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博物館客人雖少,但也沒有讓留下來的人日子因此好過些,除了要做大量來年要賣的產品手工活之外,剩下時間多半也是彼此大眼瞪小眼,愈瞪愈不順眼。

 

現在博物館裡面大概只剩Y還對傑森友善,就連新進的派珀也很懂看風向,知道要時不時嘲笑傑森洗完手後勤擦護手霜兩手手背交互摩擦的舉動。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傑森也只能忍氣吞聲認了,他也知道只有Y真心對他好,沒跟著其他人一窩蜂起鬨一起孤立他,有時當住宿舍的Y要回家時,他也會下班時順道載她一程。

 

然而令人意外地,完全投誠於管理層的棉花糖女孩卻也沒有如我猜想的一般有著躺著混爽爽過的好日子,她其實過得也不痛快。

 

同樣一款便鞋,Y穿著去上班好幾天都沒事,棉花糖女孩穿了卻被經理義正嚴辭地指責,要她下次換掉;經理對棉花糖女孩的穿著有愈來愈多不合理的指教和意見,彷彿她穿什麼都不對。

 

也許親暱生慢侮、又或許做小服低自然容易遭人輕賤,經理對棉花糖女孩常有著不合邏輯、超乎他人的嚴苛標準和打壓。另外一個我和Y推測的可能原因便是棉花糖女孩是博物館裡唯一一位身形比經理肥胖的人,經理可能無法對身材高挑修長如模特兒的Y或是玲瓏有緻的派珀發表服儀高見(畢竟現實就是人好看身材好看,基本上穿什麼都好看),於是回頭把想下指導棋、什麼都想嘴的慾望一股腦發洩在身材比她更差的棉花糖女孩身上。

 

那一陣子正逢經理辦公室要從博物館遷到另一棟總部建築,原本的經理辦公室不過是後台倉儲和休息室的一隅,連隔間也沒有,老闆娘夫婦調整了以後便把總部空出一間來,讓經理把辦公室遷進去。

 

而經理便把搬家這項苦差事全丟給棉花糖女孩,讓她搬運、整理、打掃、歸位,自己什麼也不做就負責在旁出一張嘴,活把別人當搬家工,只有在老闆娘出現時趕緊拿起抹布假裝認真的東抹抹西擦擦。

 

而少了棉花糖女孩做她的工作,剩下的人只能更加忙碌勞累地做更多的功德,想辦法把她的工作份量cover掉。

 

經理則因為夏季有大量超時的工時累積,所以冬季時有大量的補休,她在冬天一周大概只要來兩天,博物館的冬天本沒什麼大事,要處理的也就是些行政事務,但問題是她在一周的唯一兩個工作天也處理不好該做的事情,像是用了四個工作天、整整兩周的時間卻還是生不出來下個月的排班出勤表,或是一張表格寫了一下午還沒寫完等等,或是好不容易來了,卻只會指使棉花糖女孩和他人做東做西。

 

也難為她用一整個冬天來向全博物館證明自己是個多麼昏庸無能的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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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真的是個滿有『生產力』的冬天,除了小仙女的週數到了請產假走人之外,翻臉女和棉花糖女孩也跟著陸續懷孕。

 

但和棉花糖女孩懷孕還要被指使做粗工幫經理搬家這一廂的情況相反,翻臉女得知自己懷孕之後,高興之餘立刻用行動表明自己從現在開始只是來打卡上班領薪水,沒有要工作的意思,有時在博物館一整天別說沒離開過後台辦公室,甚至連屁股都沒離開過椅子。

 

像是打掃、搬運等粗活就別說了,但就只是需要讓她走動的工作她也不做,全部派發給別人,一整天就在坐在後台工作桌做乾燥花。

 

大家都知道在商店裡面工作基本上不管任何事情都是需要走動或是站立的,如果要坐著一整天,那根本什麼事情都不用做了。

 

其實翻臉女年初的時候也懷過一次孕,但在我進博物館的前兩三個月前卻意外流產,雖然說原因不明,但極有可能和工作壓力有關。

 

失去腹中寶寶對準媽媽的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在我得知消息後曾猜想,也許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原本笑臉盈盈的小組長會一夕變成陰晴不定、翻臉無情、換了屁股換了腦袋的副經理。

 

於是在年底當翻臉女得知自己又再次懷孕後,這次一切以胎兒為重,但由於還沒有抵達法定休產假的週數,她也不想以請假或休假的方式在家休息,所以便採取了「照樣上班,但萬事擺爛」的方式,反正她是副經理,她不做或是不想做的事情吩咐下去便是,照樣有人會替她做。

 

於是這冬天翻臉女從高效幹練的女強人變成不事生產、萬事擺爛的法式公務員,搭配一周只來兩天但效率奇差無比的經理,真可謂完美的團隊領導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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